余亞飛
2025年07月29日08:40 來源:光明日報222
【銘記歷史 緬懷先烈·抗戰中的文藝力量】
1939年的除夕夜,陝北的空氣裡,透著寒意。抗敵演劇三隊的內部聯歡晚會上,卻洋溢著熾熱的氣氛。25歲的青年詩人光未然現場朗誦了新創作的長詩《黃河》。掌聲剛落下,應邀出席晚會的冼星海霍地站起來,把歌詞抓在手裡說:“我有把握寫好它。”接著,是更加熱烈的掌聲和歡呼,“祝賀這詩與音樂的心靈的契合”。
從3月26日至3月31日——僅僅6天,冼星海便完成了《黃河大合唱》的創作。寫在冼星海日記上的6天,也深深鐫刻在中國音樂史上。
在這部長達八章的大型合唱套曲中,冼星海與光未然以黃河船夫與驚濤駭浪的搏斗為象征,讓作品盡顯中華民族“怒吼”的抗爭精神。
黃河之水天上來,但偉大的音樂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。此前,冼星海赴法國巴黎音樂學院學習作曲技法。同時,他深受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影響,尤其受到群眾歌詠文化的感染。抗戰爆發后,冼星海奔走於武漢、延安之間,採風、授課、作曲、戰地演出,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,創作出《救國軍歌》《在太行山上》《游擊軍》《到敵人后方去》等大量富有戰斗性的聲樂作品。這一切,為《黃河大合唱》的誕生,奠定了音樂語言與情感上的准備。《黃河大合唱》的誕生,更在於它的創作動機與歷史情境的高度一致。
1938年秋末,光未然隨演劇三隊首次從陝西前往山西呂梁根據地,途中橫渡黃河,他們親歷壺口瀑布的磅礡激流,感受船夫號子的鏗鏘節奏。正是這次體驗,激發了光未然創作靈感的火種。第二年初,再次渡河返回延安途中,光未然與冼星海重逢,火種終於燃為烈焰。
冼星海一邊改編民歌,一邊思索音樂結構的敘事邏輯。為准確再現黃河船夫的吶喊,他抄錄了黃河號子的音型。這些民間素材被巧妙融入合唱與管弦段落之中,使得作品既有西方交響套曲的邏輯推進,又有中國傳統音調的旋律韻味。在音樂風格的融合中,冼星海完成了一次破天荒的嘗試——成功地將中國民間音樂元素與西方交響樂形式相結合,創造了中國近代音樂史上的裡程碑。
1939年4月13日晚,《黃河大合唱》首次在延安陝北公學禮堂奏響。觀眾擠滿了走廊、窗台,甚至講台兩側。大家隻為聽到那句“保衛黃河,保衛華北,保衛全中國!”指揮是鄔析零,獨唱、朗誦、合唱、樂隊全由魯藝師生與演劇三隊成員臨時拼組。即使排練倉促、服裝簡陋,但效果奇佳,現場掌聲雷動。《黃河頌》《河邊對口曲》《保衛黃河》《怒吼吧,黃河》……每一樂章都似一把利劍,劈開沉重的戰爭陰霾。
5月11日,在慶祝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成立一周年晚會上,冼星海親自指揮了《黃河大合唱》,毛澤東觀看后贊不絕口。周恩來從重慶回到延安看過演出后,於7月8日題詞:“為抗戰發出怒吼,為大眾譜出呼聲!”延安軍民用一腔熱血和粗粝原始的演出,完成了一次精神動員,《黃河大合唱》就此成為全民抗戰的“戰斗號角”。
隨后的數月,《黃河大合唱》的排演在敵后根據地迅速展開。各抗日文藝宣傳隊、學校、群眾組織紛紛排練、演出。由於樂譜傳抄困難,許多段落干脆以“口口相傳”的形式流傳下來。《黃河頌》讓青年們熱血沸騰,《黃河怨》讓母親們低泣難眠。《保衛黃河》成為口號一般的存在,登上抗日標語和街頭劇場的舞台。《黃河大合唱》不僅在解放區演出,還在國統區廣為傳唱,體現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團結力量。越來越多的戰士唱著“萬山叢中,抗日英雄真不少!青紗帳裡,游擊健兒逞英豪!”走上抗日戰場。
美國記者埃德加·斯諾在觀看《黃河大合唱》后這樣評價:“我在延安第一次聽到冼星海的作品,這位年輕作曲家的樂曲和合唱曲現在從黃河到黃海到處都在演奏。”並對毛澤東說,“這是我在中國聽到的最好的大合唱了”。
1940年,冼星海遠赴蘇聯,其間他對《黃河大合唱》進行全面修訂。冼星海參考了在延安時期的演出反饋,將許多原本為群眾合唱設計的部分進行交響化、戲劇化改編,使之更適合大型舞台演出。他還親自指揮樂團演出試奏,在莫斯科音樂界獲得好評。這一版本不僅保留了原作的核心精神,更增添了國際傳播的藝術表達力。
1944年,美國記者愛潑斯坦訪問延安,與葉君健合作將《黃河大合唱》歌詞譯成英文,《黃河大合唱》由此登上世界舞台,成為世界反法西斯的杰出戰歌。1945年10月24日,在聯合國成立慶祝大會上,美國歌唱家保羅·羅伯遜用英文演唱了《黃河頌》。
新中國成立后,《黃河大合唱》多次在國家重大慶典中被演奏。20世紀50年代由李煥之指揮的“上海樂團版本”,20世紀60年代由中央樂團重新整理的“中央樂團版本”,均對樂隊配置、和聲處理、配器細節作出調整,使得這部作品進入學院系統,登上國家舞台,走進音樂教材,成為新中國音樂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合唱作品之一。
抗戰勝利后,《黃河大合唱》在台灣唱響。1947年,在台北中山堂首次公演。1989年,時隔40多年后,《黃河大合唱》再度在台灣公演,雄壯的旋律引發轟動。
誕生幾十年來,《黃河大合唱》漂洋過海,登上了歐洲、北美、東南亞的舞台。世界各地的華僑社團將它作為“中華民族魂”的象征進行演出。正如指揮家嚴良堃所言:“《黃河大合唱》在海外僑胞中引起了非常大的反響,在其巨大的藝術感召力下,來自不同地域的華夏同胞融在共同的民族情感中。”新加坡、馬來西亞的華校、僑團,將《黃河大合唱》納入校內合唱隊的保留曲目。在新加坡養正小學,冼星海當年教過音樂的老校舍中,至今仍回響著《黃河頌》的旋律。這首歌跨越了種族、國界與意識形態的屏障,成為全球華人文化記憶中永恆的旋律。
八十多年過去,《黃河大合唱》的旋律依然時時響起。它早已不只是一首曲譜和幾段歌詞,而是一代代中國人面對苦難不屈抗爭的心靈寫照。
今天,當我們在音樂廳中靜靜聆聽,或在紀念館裡觀看泛黃的手稿時,我們聽到和看到的不是舊日的回聲與光影,而是黃河還在咆哮的証明。如果說黃河是中華民族奔騰的血脈,《黃河大合唱》就是中華民族不朽的精神頌歌。
(作者:余亞飛,系星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副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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